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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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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聞阿爹以前在朝中做吏部侍郎時,姜家在應天府短暫地住過兩年,後遭貶黜,便又回了兗州。那時姜顏也不過是個兩歲稚童,諸多事宜已記不太清,或許阿爹也曾抱著她在皇城門外散過心,卻從未有機會踏入那扇厚重的朱紅宮門。

此番入宮,光是更衣熏香、整理儀容便花了半個多時辰。因是受東宮私下詔見,姜顏並未穿平日那身簡潔樸素的儒服,而是換了少女妝扮,穿深石青繡銀團花的窄袖短襖,著松花色大褶繡花裙,長發綰成小圓髻,髻後系一根儒雅的月白紋禮節飄帶。

微風徐徐,她迎著午後的陽光而站,清麗之餘別有幾分風雅。

薛晚晴又站在寢房門外酸她:“鄉野丫頭真是寡聞少見,不過是被太子表哥詔見一回,便這般搔首弄姿。”

一旁,李沈露沈默不言,想來是被姜顏搶了太子的垂青,心有不甘。

阮玉彎腰替姜顏正了正衣襟,小聲道:“別理她。”隨即她端詳了姜顏腰間的半塊玉環許久,擰眉思索道,“阿顏,你去面見太子殿下,當衣飾齊整才行,戴著這半塊殘玉,是否不妥?”

這玉斷裂的地方棱角鋒利,不規不矩,戴著入宮的確有些失禮。姜顏想了想,便道:“也對,摘下來罷。”

阮玉依言照做。又怕這重要的玉放在屋中會遺失,便將絞金絲的青纓繩打了個結掛在姜顏脖子上,塞入她衣襟中遮蓋好。

出了門,熱浪連同蟬鳴撲來,姜顏吐了一口燥熱的氣息,這才頂著午後的烈日穿過寢舍回廊,又過了中庭水榭,在前院竹館旁碰見了苻離和魏驚鴻。

兩位少年約莫是投壺玩樂歸來,手中還攥著竹矢和細頸瓷瓶,一見姜顏,苻離情不自禁地停住腳步,陽光下通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迎面而來的姜顏。

她今日妝扮不同往日素凈,格外嬌艷,比陽光更為耀眼。

魏驚鴻更是誇張地瞪大眼,手搭涼棚遮於眉前,朝苻離玩笑道:“太子尚未婚配,此番單獨詔見她一人,定是皇後娘娘在做主。依我看哪,你還不有所行動,送上門來的小嬌妻便要被太子截走啦。”

紫薇花在枝頭搖曳,對面的姜顏朝少年們輕輕一笑,隨即錯身而過,唯有一截隨風揚起的發間飄帶在空中劃過弧度,擦過苻離的肩頭。

霎時間,苻離眉頭一皺,唇線抿得更緊了些。姜顏步履輕盈,並無往日行動時腰間碎玉的聲響。

這細微的不同並未逃過苻離的眼睛。

姜顏今日,沒有佩戴苻家的玉環。

不知為何,苻離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方才於館學中,姜顏說要‘抱太子大腿’的話語,心中莫名郁卒。咬牙許久,他終是冷嗤一聲道:“如此豈不更好?她與我,都算是得償所願了。”

“你啊,總是這般口是心非。”魏驚鴻嘖嘖搖首,用一種洞悉一切的眼神望著苻離,“若真是對她避如蛇蠍,近來又怎會時常走神望著她,恨不得將眼睛黏在她身上?”

苻離嗤笑:“胡說。”

魏驚鴻繼而道:“如若真不在乎她,你又怎會在得知太子詔她入宮後方寸大亂,以至於連投壺這種簡單的游戲都頻頻失手,慘敗給我?”

四周霎時悄然寂靜,連空氣都仿若凝固成霜。

苻離冷冷轉身,將手中的竹矢拍在魏驚鴻懷中,止住他喋喋不休的話語。他的眼眸幽深且寒,仿佛與周遭的陽光格格不入,面色卻是越發平靜。

這人的盛怒永遠都是蘊藏於平靜之下。

魏驚鴻知道他生氣了,便笑笑不語,摟緊了懷中的箭矢。

“我的心志,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。”苻離錯身離去,如此說道。

那堅定的語氣,與其說是在說服別人,倒更像是在說服他自己。

“唉。”魏驚鴻不知為何,如同老父親般憂愁嘆氣。

下午燥熱減退了不少,姜顏在轎中顛簸了好一陣才到達正陽門,過正陽門,已有大宮女在洪武門等候。

姜顏便下車步行,隨著那伶俐的青衣宮女從長安街繞道過承天門。琉璃瓦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,雕梁畫棟、金碧輝煌的宮殿群巍峨聳立,越發肅穆不可言狀,從承天門繞過諸多花苑、樓閣、亭臺、殿宇,便見前方有高墻聳立,朱紅的大門懸掛匾額一塊,上書‘文華門’幾個鎏金大字。

文華門內,定是太子學習、布政的文華殿了。

果然,大宮女將姜顏領入門內,讓其在殿外廊下等候,躬身道:“請小娘子稍候,奴婢這便進去請示殿下和娘娘。”

姜顏點頭。待小宮女進門去了,她悄悄擡眼觀望四周,披甲執銳的侍衛布滿了這座宮殿四周,清麗的宮娥捧著各色物件整齊行過,廊下柱子上的浮雕橡筋嵌銀,極盡奢侈……美則美矣,卻了無生氣,比國子監更令人壓抑。

殿內傳來輕微的腳步聲,姜顏忙垂首站好,便見先前領她進來的大宮女道:“娘娘和太子殿下已等候多時,請隨奴婢前來。”

跨過外間,撩開翠玉珠簾,便見上等的熏香從獸首爐中裊裊升起,沁人心脾。窗邊一張書案,午後的陽光透過窗花投入,在書案上留下斑駁的影子,皇後和太子各坐書案一邊,似乎在下棋。

見到姜顏進來,兩人同時擡首。

姜顏差點被皇後頭上的珠釵閃到眼睛。

太子的眼中有一抹亮色劃過,不自覺微微前傾身子。皇後淡然一笑,將指尖撚著的黑子放入棋盒中,微微側首道:“你來了。”

“學生姜顏叩見皇後娘娘,叩見太子殿下。”她雙手交疊舉於額前,垂首下跪,掌心貼地行叩拜大禮,繼而清晰道,“娘娘、殿下千歲萬安。”

“不錯,平常人面見本宮,少有不緊張的。”張皇後讚許微笑,命大宮女,“賜座。”

姜顏再一叩首,才起身挨著繡凳邊緣坐下。這裏的氣氛太過沈靜肅穆,令她不自覺屏氣斂聲,不敢稍加逾越。

“你不必拘謹。上午太子同本宮聊到你的策論,激起本宮心潮澎湃,這才臨時起意將你喚過來。”說著,皇後命人撤下未完的那局圍棋,呈上姜顏那日所作的文章原稿。

姜顏不知太子竟將她的文章帶入了宮中,心下訝異,面上仍規矩平靜道:“學生才疏學淺,拙劣之作,不敢為娘娘釋答。”

“你和你爹很像,都是標新立異的人才,只是你爹不如你會說話,滿肚子的才氣,卻也滿身的尖刺,得罪了不少人,否則也不會早早便落得貶謫回鄉的下場。”似乎陷入回憶中,皇後恍惚了一陣,才嘆道,“而今回想起來,朝中還真需要像姜侍郎那般敢推陳出新、直言進諫之人。這些年本宮身處深宮之中,如坐井觀天,外面的境況如何,只能從督察禦史呈上來的一封奏折中窺探。若非見了你的文章,本宮還真以為人間處處皆是太平盛世。”

“母後兢兢業業,眾臣有目共睹,無須為往事傷懷。”朱文禮溫聲安撫皇後,隨即又轉過臉來瞧著姜顏,眼中的欣賞濡慕顯而易見,清朗道,“姜顏,你一個姑娘家敢寫這般尖銳的話題,不怕死嗎?”

這問題竟與苻離所問如出一轍。

姜顏怔了怔,隨即揚起嘴角,還是那句話:“怕。”

“放心,你不會死的。”朱文禮卻笑了,“變更朝例並非易事,能否成功都未可知,自然不會牽連到你。”

那是當然。即便變更條例,皇後也不會供出此事乃因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娃而起,否則只怕變革的條例還未出臺,便會強行夭折。

雖心中明白,但姜顏還是要裝模作樣地謝恩:“多謝娘娘和殿下體恤,學生不勝感激。”

朱文禮擺擺手,越看她心中越覺有趣。忽的,皇後問道:“這十數年,你爹寧陽縣年年皆是庫糧空虛,故而考核從來都是末等,想必也是因為他不願同流合汙弄虛作假,方埋沒至此。”

一旁,朱文禮在姜顏驚愕的目光中道:“若我與母後有意召你父親回朝,如何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太子(興奮搓手):我想結交姜顏!

苻離(冷冷拔劍):不,你不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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